“老公，今晚七点酒店见。”

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这行字，刺得罗君眼睛生疼，她把手机缓缓放在办公桌上，向身旁低头站着的李冉怒瞪过去。

李冉怯懦地抬了下眼，又快速垂下，微微颤抖的肩膀缩得更厉害了。

“李冉妈妈，这是李冉这次考试的成绩单，您好好看看，精彩极了。”班主任王丽阴阳怪气地把一张成绩单拍在办公桌上，一双三白眼带着讥笑，在对面母女俩身上滚来滚去。

罗君拿起成绩单，目光快速掠过女儿的各科成绩，直接落定在她的班级排名上，第42名。

42旁边用红笔写了个数字40，她正不解，王丽出声给她解答：“直线下降四十名啊，多吓人，自打我做老师以来还是头一次见。”

罗君闻言羞愤地红了脸，她在外总是炫耀女儿是尖子生，学习从来不要她操心，现在她被狠狠打脸了。

哒哒哒！

王丽狠敲着桌面，抬高声音道：“早恋危害学习！李冉原来是班级前三，你看现在堕落成什么样了？

上着课公然给男生发短信，被我当场抓住，你看看发的什么，还称呼老公！晚上还要去酒店！哎哟，我都不敢想……”她嘿嘿笑了两声。

罗君努力扯出个笑道：“小孩子，电视剧看多了，跟人闹着玩，老师您……”

王丽拧眉尖声叫道：“16了，不是小孩了！闹着玩？你这做家长的心太大了，她都跟人家男生晚上去酒店了，你还觉得是闹着玩？”

罗君噎地说不出话，羞愤难当，扬手狠狠甩了李冉一巴掌。

李冉被母亲强劲的掌风打了个趔趄，脸颊又疼又麻，她一声没吭，任由第二掌又扇过来。

直挨到第四掌，李冉才掉下眼泪，模糊中听到王丽不耐烦道：“行了行了，这是学校，怎么能打人呢。”

接着她小声嘟囔了句：“早干嘛去了！”

王丽喝了口水，清了清嗓子道：“我们必须对早恋现象严查，不能放过一个！但是李冉很个性，拒不透露那男生是谁，我也没查出来，这次把您叫来，就是希望您能把李冉领回去，跟她好好谈谈，问清楚那男生到底是谁！”

她向外摆摆手：“我不耽误您的时间了，您带着李冉先回去吧。”

罗君一脸讪讪地说了几句话，转身走出办公室，李冉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。

出了办公室，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正蹲在走廊里系鞋带，他闻声抬头，与李冉四目相对，李冉给他打了个眼色，甜甜地笑了一下。

男生立马意会，放心地长舒一口气。

“赶紧走！别磨磨蹭蹭的！”罗君在前面突然回头喝道，李冉被吓得一哆嗦，忙收敛神色匆匆跟过去。

趁着母亲不注意，李冉又回头看了男生一眼，男生笑着朝她摆摆手，李冉满足地笑着把脸转了过去。

这个男生就是李冉短信上称呼的“老公”，是隔壁班的班草，叫赵易。

两人在高一的运动会上相识，李冉参加三千米，跑到一半低血糖，晕倒在地。

赵易跳高结束后恰好从她身旁经过，见状忙把人抱起送进了校医院。

由此，两人慢慢熟识，因为两班紧挨着，平常相见相遇机会多，一来二去，互生好感，自然而然地成了小情侣。

李冉内向文静，家教严格，从小就是倍受夸奖的“别人家孩子”，从没做过出格的事。

但因为赵易，她屡屡破禁。

在学校没人的角落，是李冉主动抱了赵易，也是她主动亲了赵易，连赵易都说：“李冉，你胆子真大。”

李冉听了笑而不语。

李冉自觉这不是荷尔蒙作祟，她是真心喜欢赵易才去忍不住亲近他，毕竟赵易对她太好了。

李冉不开心了，赵易跑过来给她讲笑话；

李冉生理期肚子痛，赵易托她闺蜜给她送红糖和暖水袋；

李冉考进前三，赵易给她买她最爱的小说庆祝，还附带纸条叮嘱——下次还得好好考！

赵易为她做过的暖心事太多了，李冉不觉得早恋有什么坏处，让人感到幸福快乐的事，能是坏事吗？

但这份幸福随着高二文理分科分裂了，赵易学了理科，李冉学了文科，两个人去了不同的班级，见面的机会大大减少。

与此同时，赵易跟自己班上的一个女生日渐亲密，李冉偶尔撞到心里十分难受，但只能装看不见。

李冉开始无心学习了，她上课下课满脑子都是赵易跟其他女生在一起的画面，她焦虑痛苦，又没法跟人讲，成绩渐渐一落千丈。

王丽开班会的时候有意无意总是讲早恋的坏处，李冉只要一抬头，准碰上她直勾勾的目光。

这已经是警告。

但李冉很难将这份感情自控，她开始用手机跟赵易频繁联系。

可往往是她发十条消息，赵易才会懒懒地回一条，通过文字，李冉都能感觉出他的不耐烦和敷衍。

那天，李冉正上班主任王丽的课，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——她要把赵易留住。

然后，她偷偷拿出手机给赵易发：“老公，今晚七点酒店见。”

李冉准备把自己奉献出去，这是一个少女自认为的挽回爱情的伟大牺牲。

她正低头望着文字激动紧张时，王丽突然冲过来，一把将她的手机没收。

早恋败露了，李冉惊恐不已。

但同时她又心存一线侥幸，她手机里没有标注赵易的名字，只要她不说，谁也查不出来。

“那个男生到底是谁？讲！”

家里，罗君正一脸铁青地拷问李冉，李冉坐在沙发上捏着衣服不说话。

罗君被她无声反抗的态度刺激到，噌地站起身，冲过去撕扯女儿的衣服。

李冉被吓到，喊道：“妈，你干嘛！”

“我干嘛？我检查你还是不是处女！”罗君疯了一样去脱她的裤子，李冉挣扎中不小心用指甲划伤了母亲的手，罗君抬手就是一巴掌。

“贱货！不知廉耻！你跟你爸一个德行，你们姓李的都不要脸！”罗君歇斯底里地大喊。

李冉听到这话不怎么震惊，她爸李强出轨成性，前年因为嫖娼被关了几天，出来后夫妻俩离了婚。

离婚时两人说好李冉跟罗君过，但离婚后不久，罗君提出让李冉去跟李强一起生活，李冉提着行李去了，住了三天，李强又让她拎着行李回来了。

李冉被当皮球踢来踢去，心里闷闷地，但并不特别难受。

她自己清楚父母自结婚以来压根就没有感情，她自己本身是两个“婚姻合租舍友”的产物，不是什么“爱的结晶”。

现在两个室友分道扬镳了，她就像个无法被合理处置的“大垃圾”，走哪儿都惹人嫌。

罗君问不出女儿的早恋对象，开始痛哭流涕地讲述自己一生的不幸。

最后她用一句陈词滥调结尾：“你是妈的希望，妈做一切都是为了你好。”

李冉呆呆地望着她，像在看陌生人。

在家被迫反思几天后，李冉重新回校去上课。

第一节正赶上班主任王丽的课，王丽讲到一半突然对全班道：“女孩子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，如果整天不想着学习，自甘堕落去模仿成年人去酒店开房，那这辈子都完了！”

说着看向李冉，全班自然而然地顺着她的目光向李冉望去，众目睽睽之下，李冉低下头，脸色惨白。

下了课，李冉又被叫进办公室，王丽把纸笔推过来，温柔道：“老师是过来人，知道你一时被感情蒙蔽了双眼，但是你看看自己的成绩，你这是在毁自己。

你把那男生的名字和班级写出来，老师愿意帮助你走出这一段，陪你把学习成绩再拉上来。”

李冉被她温柔的语气戳到心坎，鼻子一酸，掉下泪来。

“老师，我保证今后好好学习，把成绩救回来，请您相信我！”她始终不愿连累赵易。

王丽听闻失望地摆摆手，让她回班了。

李冉进到班里，原本乱糟糟的气氛一下子冷下来，几十双眼珠子目送着她回到原位，又各自对望小声地嘀咕。

其中有一句声音稍微大了点，钻进李冉耳朵里：“看起来文静的往往都是闷骚。”

李冉很想冲他们大喊，我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！

李冉下定决心要改变目前糟糕的现状，她开始努力学习，毕竟她的底子不错，她有信心可以重回班级前三。

可罗君没那么容易放过她，她在李冉房间里装了个摄像头。

每天晚上通过手机监控着女儿的一举一动，但凡李冉稍有异动，她立马冲进房间将她大骂一顿。

李冉每天活得战战兢兢，看书的时候总是冷不丁打个哆嗦，害怕下一秒母亲就破门而入。

有天周末，李冉正在刷题，罗君突然冲进来，说要带她去医院体检。

李冉拒绝，罗君又开始发疯，最后李冉妥协，被她带到市医院的妇产科，在听到医生诊断“没有怀孕”、“处女膜完整”后，罗君这才破天荒地露出了笑脸。

出了医院门口，罗君拉着她的手，用温柔的语气道：“妈妈这番良苦用心，你长大结了婚就明白了。”

李冉闻言凄笑道：“妈，其实你应该带我去看心理医生，我最近压力特别大，同学和老师都有意无意地孤立我，我挺害怕去学校的，那天在学校门口害怕地直接吐了。”

罗君皱眉道：“你这就是矫情，学校有什么害怕的，学校是学习的，别人不理你才好呢，那样你就能把心思全用在学习上！”

李冉继续道：“我很努力地学，可我学不进去，我现在注意力很难集中，你……你老是打扰我……”

罗君不满地插话：“你自己小动作一大堆，我提醒你专注，你自己分神你还怨我！”

李冉顿了顿道：“我晚上睡不着觉，失眠，焦虑，每天起床我都感觉特别累，提不起劲来。”

罗君撒开她的手，背过身去，重重叹息一声，幽幽来了句：“你这就是小孩子胡思乱想，吃饱了撑的！”

李冉的心一下子空了，但她仍笑道：“可不是，妈，一切都是我的错，我自己改！”

月考来临，李冉原打算利用这次的机会翻盘，让生活重回正轨。

但她的记忆力出了问题，她每天早上起床后总是记不起昨天做过什么，今天该干什么，学过的知识一点点从她脑中流逝，她很想抓住，但徒劳。

月考前一天，王丽把李冉叫进办公室，李冉刚进去傻眼了，赵易也在，他看到李冉狠狠地剜了她一眼，怨愤十足。

李冉一下子就明白了，他以为自己出卖了他！

王丽对着两人一顿冷嘲热讽，赵易的班主任也来了，老生常谈地痛述早恋的危害。

临走前，赵易的班主任苦口婆心地对李冉说：“赵易成绩很不错，你这样不是害了他吗？你是女生，你得学会保护自己。”

王丽闻言哼了一声：“这话我都跟她讲八百遍了，不听！李冉，虽说都是谈恋爱，但你看人家赵易，成绩起码没掉下来，迷途知返，他还有回旋的余地，你看看你，全身心投入，学习一落千丈不说，现在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。唉，早恋危害学习，怎么就听不进去呢！”

李冉木木地听了半晌，向赵易看了一眼，赵易冷着脸不去看她，李冉苦笑道：“老师，我知道错了，我今后再也不谈恋爱了，我把心思全放到学习上。”

没人搭理她。

月考结束后，李冉知道自己在学习上的豪言壮语成了玩笑，她又下降了十个名次。

她继续努力。

又一次月考，她的成绩又下滑了七个名次。

救不回来了，李冉绝望地想。

她一个人背着书包在学校里走来走去，看到赵易和他同班的女生说说笑笑，心里也木木的没了太大的伤痛。

这场早早发芽的恋情，不知在什么时候淡了，死了，死地莫名其妙。

李冉在班里很快成了一个透明人，没什么人跟她亲近，她无意间在厕所里得知告发她和赵易恋情的人是张敏，李冉的闺蜜，当初赵易托她给李冉送过红糖和暖水袋。

李冉听闻脑子里突然想起张敏曾对她说：“赵易那么好的人，怎么会看上你？”她那时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。

原来如此。

李冉拿着成绩单回家了，还没等她张口报告成绩的惨况，罗君先黑着脸喝问道：“你两个月没来月经了，怎么回事！”

李冉眼前一黑，差点晕过去，她稳住瘦弱不堪的身体颤声道：“妈，我两个月来没睡过一个好觉，我真的快发疯了……”

她想说这是精神压力导致的身体分泌失调。

可罗君冲过来给了她一巴掌，怒道：“你是不是跟人去酒店开房了！那男的到底是谁，说！”

李冉的心里顿时空出个深渊，她沉沉地堕了下去。

罗君转身去房间换衣服，边收拾东西边唠叨：“我们这就去医院检查，如果真是怀孕了，赶紧流掉！这是祸害，不能留！”

李冉听闻什么也没说，缓缓走到阳台，拉开窗户，不带犹豫地纵身一跃。

23楼，可以结束了。

落地前的一秒，李冉还在疑惑，她只是曾经从一个男生那里获得了点温暖与爱，她人生少有的一点温暖与爱，她到底错在哪里？仅仅是她的年龄不允许吗？

也许是，她自己解释。

不过没人在意了，李冉落地后当场死亡，她用生命给自己的混乱人生画上了血红的句点。